终曲最有耐心的丈夫

言妍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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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公元一九七二年?南台湾高雄?秋晴的天空一片澄碧。由二楼的后窗望出去,连阡接陌谷熟禾落的稻田,土平草软,几只风筝放得老高,其中就有雨洋的,艳红的一只大蝴蝶。他可快乐呢!一岁多的欢儿已趴在他背上睡着,他仍不舍收线,那儿有他童年的牵绊与记忆。

    晴铃将客房的床铺好,搬出几个杂箱子,脚上拖鞋一滑,人向前踉跄,最顶层有东西掉出来。拾起来一看,是情灵在报纸连载时的剪贴簿,集结成书出版后就搁置起来了。轻轻摸着那已泛黄的字页,雨洋说只此一次,为她而作,本质上他仍是诗人,绝不再写小说。

    仅仅为她而作,没想到在军中引起很大的回响,有不少关于本省和外省恋爱受阻血泪斑斑的信件寄来,说这本书写出了他们无奈的心声。

    到台北后,他们公证结婚,又回矿场,应大家要求办一次热闹的喜宴。

    接着春末,生完幺儿旭东的敏贞,还是避不过千防万防的肺结核侵身。正霄受绍远之托,上山来请雨洋去打理高雄工厂,让绍远能全心留在台北照顾妻子。

    在搬家的时候,报上的连载也接近尾声,对于结局,他们曾有小小的讨论。

    “我觉得已经不是在写我们的故事了,天下痴情儿女何其多,我也等于在写他们,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呀!”雨洋指着一叠报社转来的信件,叹息说。

    “你的意思是,想写成美梦难圆、天地也不容的悲剧吗?”晴铃瞪大眸子说。

    “这比较符合我们这个压抑禁忌的时代,不是吗?”他深思地说。

    晴铃翻到最后一页,唇角有淡淡的笑,酒窝顽皮显露;这结尾可是雨洋删改许多次才决定的,很困难呀,一如他那要无情却又掩不住多情的本性。

    喔,红蝴蝶已不在天上,难道是客人来了?

    。。

    这儿除了稻田外,还有香蕉园、槟榔园和高高低低的椰子树,座落其间的两层楼房,刚刚整修过,但看起来还挺荒僻的。

    “偏偏要住那么远的地方,两个人每天骑摩托车去工厂和卫生所,都不嫌累吗?”由黑轿车出来的昭云说,一边用手帕按去脸上的油汗。

    晴铃走出院子时,雨洋已抱着欢儿在一旁迎客。

    “环境不错呀,空气很新鲜,年轻人喜欢就好。”后下车的惜梅说。

    “妈!”

    “惜梅姨!”他们恭谨地叫着。

    虽然去年晴铃大腹便便即将生产前,昭云忍不住做母亲的心肠来探望,表示了原谅和接受,但对雨洋仍没太好脸色。雨洋也知趣,每次晴铃娘家婆婆妈妈来的时候,他总是忙里忙外,让晴铃能专心和亲人闲话家常。

    昭云初看雨洋做家事吓一大跳,她家丈夫和儿子可从来不碰锅碗瓢盆的,人才会有出息嘛!她不知该训女儿或女婿,直到惜梅说:“外省男人比较疼老婆,不太摆大男人的样子。”

    结果,雨洋外面工厂做得有声有色,老婆女儿养得白白胖胖,也没饿到冻到。昭云不得不承认,嫁外省人也不太坏啦,至少有不必伺候公婆的好处,过了门就自己当家做主,少受很多为人媳妇的辛酸和委屈,这可合了晴铃那不受拘束的脾气。

    她抱过外孙女,那熟睡的小脸蛋真可爱极了,散着百闻不厌的奶香。

    “喔,对了,范老师要我带个红包给欢儿。”惜梅翻着皮包。“我看他一个人很孤单,问他为什么不搬来和你们一起住,他说不放心云朋在孤儿院里,偶尔也要让这孩子假日有个去处。”

    “这就是范二哥的个性,先是雨洋,后是云朋,有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胸襟。”晴铃说:“云朋升高二了吧?上回他写信来,提到何院长设奖学金供他念书的事,甚至出国留学都没问题,是真的吗?”

    “何院长是真的疼孩子,恰好云朋又很用功上进,人家也才肯出钱栽培。”惜梅说:“讲到这里才想到,何院长已经正式领养敏敏了!”

    “怎么会呢?秀平不是才由孤儿院带回敏敏吗?”晴铃惊讶说。

    “秀平再嫁的丈夫会打小孩,有一次把敏敏夹在竹子娃娃车后面,毫无抵抗地抽打,才六岁的孩子全身一条条血痕,何院长就采取法律行动了。”惜梅说。

    “早知道我就先领养敏敏,毕竟我是看着她出生成长的。”晴铃说。

    “唉,都太慢了,一切已成定局了。”惜梅说着,又取出几个精致的红绸小方袋。“这是敏贞到庙里为欢儿求的平安符,秀平、杏霞和一些太太都加一份,我这走走,才晓得你以前在塯公圳的人缘有多好,大家都很想念你呢!”

    “我也想等欢儿再大一点时,回台北看看大家。”晴铃说。

    “想看就要快,塯公圳已经开始填平了,人事会发生很多变化呢!”惜梅说:“光是去年涵娟嫁到美国的事,就令人感慨至今。”

    “世间事都料不准的,我们也没想到阿铃会嫁给外省仔”昭云说。

    “姻缘喔”两位五十刚出头的太太同时说,都笑了出来。

    姻缘,不是你的,强求不来;是你的,躲不掉,要好好把握和珍惜这是敏贞姐说过的话,现在终于懂了。思及她,晴铃问:“敏贞表姐身体还好吗?”

    “敏贞从疗养院回家后,情况一直不错。她自己也小心配合医治,说不愿让三个孩子像她一样从小就受失去母亲的苦,怎么也要活下去,亲眼看他们长大”惜梅说:“也难为绍远了,他是天底下最有耐心的丈夫。”

    大家都点头同意,沉默一会,晴铃又问:“对了!杏霞没再闹忧郁吧?”

    “杏霞呀,今年初发现女儿意芊有正式法号又上山讲道后,就天天防她落发出家,逼她专科一毕业就要出去找工作,很没有安全感。”惜梅说。

    “唉!人各有命呀!”昭云话中有话地说:“父母健在的孩子最好命啦,你们偏不知珍惜,总要伤父母的心。”

    “妈”晴铃喊了一声。

    “你大哥明年元旦要结婚,你不回来喝喜酒,就太说不过去了!”昭云说。

    “可是,爸爸”晴铃迟疑着。

    “外孙女都有了,他还能怎么样?”昭云说:“何况启棠孩子手里抱一个,太太肚子又一个,有怨也不计较了。看他全家团圆,我们就得骨肉分离吗?”

    “我们台湾人有一句话女儿三年不回娘家,永远不能再踏进门,你是一定要回去的。”惜梅说。

    “明年农历年就满三年了,你爸再老顽固,也不敢挡你。”昭云说:“我准备大宴一场,结婚、回门、满月,周岁一起办,差不多要几桌,我来算算看”

    谈笑晏晏中,天色渐渐暗去,灯也亮起,秋蛙跳入浅池深塘,由低鼓到高歌,如奏鸣曲般,颂着太平盛世的百姓乐。

    整个岛佑诩在黑夜的笼罩下,温暖的是窗后那一盏一盏柔黄的光芒,由北连绵到南,由西迤逦到东,是异乡旅人最大的慰藉。

    他们都曾在此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盏灯,从此不再是过客,而是归人。

    全书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