末吻

大姑娘上轿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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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一

    已经是深秋了,风肆无忌惮的吹打着玉米杆子架起的围墙和窗户,发出哀鸣般的声响,院子里不时传来羊凄厉的叫声,中华今年五十九岁了,高高瘦瘦的身体佝偻成半个圈,他坐在炕沿上,吸着旱烟,狭小的屋子里漂着厚厚的烟气,炕上的老伴直直的躺着,盖着单薄的被子,一周前,老伴得了病,赶着羊群回家的路上突然栽倒,人们匆匆忙忙拉到医院,脑出血,需要很多钱,中华急急找到两个儿子,商量怎么办,他满怀期待的看着他俩,脸上布满了哀求,自己如今岁数大了,没什么指望了,两个儿子闷闷的,一语不发,他又找到女儿,女儿无奈的看看爸爸,脸色一会白一会红,最后还是姑爷子凑过来诺诺的说;“爸。不行咱把羊卖掉吧,你看,粮食还没粜,哪有钱啊”中华心凉了半截多,跺了一下脚,扭身走了,傍晚,两个儿子用小车把妈妈从医院拉回了家。

    眼看老伴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,开始惨白的,现在又变得枯黄,他急切的盼着有一丝奇迹,哪怕是睁开眼睛看他一眼,他也会感到欣慰,他尽量的偎坐在老伴的身边,不离开,炕上堆满了邻居们送来的鸡蛋和奶粉,老伴好几天不吃东西了,他心里像刀剜,白白胖胖的老伴,像一摊肉堆在炕上,孩子们这两天一个个神神秘秘的偶尔过来看看,以他的暴脾气,早应该拿着棍子追着他们打一顿,唉,,有什么用,岁数大了,落在了儿女的手里,女儿和姑爷天天赶着几只羊到集市上去卖,卖回的钱再去买药,他现在不愿多想,总是凑到老伴的耳边轻轻的唤着老伴的名字,用手抚摸着老伴干瘪的额头,村子里好几个得这种病的人都及时的抢救过来了,他开始后悔把自己攒下的钱都花在了两个儿子身上,每当他呼唤老伴的时候,老伴的眼角都是湿润的,他心里清楚,老伴还不应该死,可是,没有钱看病,两个儿子谁也不拿钱,亲戚朋友早就在几年前有事借过钱,现在还没还完,他心疼老伴,可怜她落到了这个结果,他开始觉得对不起她,没人来时他拉着老伴的手嘤嘤的哭一阵子,像个撒娇的孩子,老伴还是静静的躺在炕上,微微的喘着气息。

    两个儿子和媳妇每天假惺惺的过来问问情况,中华憋的一肚子气,他闷闷的坐在炕沿上,两只眼睛瞪得很大,他没想到亲手养大的孩子,从小那么的疼他们,如今却出息到这个样子,他甚至不愿他们来,不愿看到他们,早上,女儿和姑爷又来赶羊去集市了,中华喊住女儿,低声的说:“你妈长不了了,今天卖了了羊,就用那钱给你妈买一身像样的装老衣服吧,”女儿怔了怔,眼角也流出了泪水。

    二

    中华蜷坐在炕边上,干枯的手不由自主的抚摸着衣柜,他冷冷的看着屋子里的一切,感觉不到一丝的温暖,老伴人勤快,一辈子也没有要求过什么,自打嫁进门,就能干的出名,对人好的没得说,他的头隐隐作痛,不知该怎么做才能拯救炕上的老伴,为了和老伴清静的生活,几年前从两个儿子那里搬出来,养几只羊放放,又锻炼身体,还能换几个钱花,两个儿子因为计较养老钱,好几次打得头破血流,唉,伤心和绝望像翻滚的愁云阵阵涌来,他伤心的咧了几下嘴,用毛巾擦了擦流到嘴角的鼻涕,回过神来,转身翻一翻老伴的身体,好几天了,老伴靠着滴流和喂一些流食维持着,老伴的脸庞明显瘦了一大圈,他紧紧地挨着老伴,用自己的身体给几乎冰凉的老伴暖着,两个儿子不和睦,儿媳妇更是一见面就掐,老伴心眼细,看着他们这个样心里网个结,怎么劝也解不开,他开始不由自主的埋怨老伴“你这是图什么呀,不管怎么样,咱们在一起相依为命的活着多好啊,尽管不富裕,不是过的很乐呵吗,”他想到了30多年前结婚的那天,漂亮的老伴羞涩的样子,看着满墙红红的帐子上写着的祝福,百年好合,白头到老,他的眼睛红红的,难道你就这样忍心扔下我一走了之吗,他端详着老伴的脸庞,仿佛突然看到了老伴对着自己微笑着。

    周围的邻居,远近的亲戚闻讯都来看望了,炕头堆满了大家送来的东西,中华感激的接送着前来的人们,这多少给了他暖意很欣慰,院子里不再有羊的叫声,老伴的寿衣就摆在炕边的柜子里,他忍不住打开柜门,翻看一阵,难道这就是给老伴穿上的最后一身新衣服吗?

    已经一周多了,老伴病情不见好转,中华也感觉到身体极其难受,两条腿好像不是自己的,浑身感觉冷飕飕的,屋外的天气晕沉沉的,深秋的风一天比一天有劲,吹的篱笆传来噼里啪啦的响,好几次他跑出门外,以为老伴从屋外走来,真的好象有脚步声由远走近,他幸福的等待着老伴的呼叫,唉,一转身,老伴依然是静静的卧在薄被里,一动不动,风越来越大,呼啸的声音从屋檐往里钻,夜色暗下来,往日里两口子端坐在炕头,包饺子,喝小酒的温馨场面一去不复返了,屋里的空气好像凝结在一起,灯光照着老伴惨白的面庞,虽然都花白了头发,但是还不是那么老,他插上了门,慢慢走到老伴的身边,一阵阵怜悯,心疼涌上心头,虽然过得是穷日子“老伴呀,咱们还没有白头到老呢,你醒醒吧,我还得看着你做新娘那天美丽的眼睛,你这一辈子呀,就知道干活,唉。。可是你得享上一段福再走啊,”他嘤嘤的哭泣着,像受了委屈的孩子,他抚摸着老伴的额头,眼睛里闪着泪花,嘴里不停地呜呜的唠叨着,他真的希望老伴睁开眼睛露出微笑,他不由自主的俯下身子,用嘴巴亲了亲老伴的额头,他仿佛看到了老伴睁开的美丽的双眼,和甜蜜的微笑,他爬到炕上,挨着老伴紧紧的躺下,偎依着老伴睡下了,这一夜,他睡的很香,整夜的梦都是和老伴在一起。

    三

    白光把窗户画成了好几个方块,大公鸡一声沉闷的啼叫,屋子外面不在那么宁静,一夜的寒气,篱笆墙上一层薄薄的白霜,长华睁开了眼睛,好几夜不这么酣睡了,他感觉到了秋意的凉气,从门缝里一直吹到炕沿,身边的温暖的气息没有了,他摸了摸老伴的脸,凉凉的,僵僵的,在凑到跟前,老伴的表情是那么的凝重,他用手指触了一下她的鼻子,回过身急忙的翻了一下她的身躯,重重的,中华忽的跳下炕,来不及穿好衣服,向门外跑,还没跑出院子就重重地跌了两个跤,他懵了,一下子懵了,老伴可能是没了,保不住了,他不停的擦着冷汗,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向了村诊所。

    再 回到家,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,儿子和儿媳闻讯也早跑过来,医生靠近前用听诊器听了听心跳,早就没有了动静,回头告诉中华“大哥,嫂子没了,安排后事吧”说完收拾工具,走了,屋子里顿时响起了哭声,中华愣愣的在一边站着,女儿也哭着跑进来,扑在妈妈身上嚎啕起来,家里的人紧忙着,收拾着院子,儿女们开始安排穿寿衣,堂屋里搭上一张门板,大家七手八脚的把死者抬到门板上,中华还是愣愣的看着,他没有相信自己的眼睛,他喃喃地说着“慢点,你们慢点”眼看着老伴,静静的躺在了门板上,还是那凝重的表情,一块雪白的布很快的盖住了她的全身。儿孙和家族的小辈人跪在左侧,儿媳女儿和女戚跪在右侧,村子里的乡亲开始陆续吊孝了,人们拉着中华的手安慰了又安慰,村里的书记是捞头忙,没等请自己就跑来了,中华也慢慢的清醒了,他找来两个儿子商量怎么办,两个儿子还是死猪一般的垂着头不语,村书记叭嗒着烟,眯着眼睛想了想,大声训斥着;“发昏不当死,你们不说话就得了吗,你妈妈死了,养你们一场,怎么,还想用席卷吗。”中华憋不住又咧开了嘴,女儿站在一旁哭得直哆嗦,书记盘算了一下,孝布解决了,饭呢,村里人白忙,眼前就差一口棺材,棺材铺的老刘和中华是发小,关系始终不错,书记把中华拉到一边,低声嘀咕了几句,又把两个儿子叫到一边,:“你们能出多少钱,都表个态。”大儿媳从堂屋窜过来,嘴角吐着白沫,用眼扫了一下大儿子“家里可没钱啊!”书记狠狠瞪了她一眼“没钱,活该,没钱就借,干怎么办也得怎么办,这会你们不能欺负你爹了”大儿媳翻着白眼,不服气的喘息着,二儿子两只眼睛愤怒的看着大嫂,真想挥拳打过去,唉,自己也不强多少,他一声不响的走出去,跟媳妇商量了一阵,然后喊出书记,又嘀咕了一阵子,堂屋里,此起彼伏的传来哭声,屋子里,为了一口棺材,不停的争吵,只有躺在门板上的人,静静的聆听着,思考着这个世界。

    四

    书记的神情马上舒缓了很多,他不停的吸着烟,皱着的眉头也展开了,二儿子和媳妇回家取了一千块钱交给了书记,中华也长出了口气,还算自己的儿子没白养,书记派人去棺材铺拉口棺材,整个院子的气氛虽然凝重,但是比刚才好多了,手里有了钱,什么都可以正常进行了,院子里摆好了账桌,账房先生忙着写挽联,批榜,记礼帐,亲戚朋友穿白戴孝来回穿梭着,前来吊孝的人一拨又一拨,哭声也此起彼伏,下午,院子里挂满了黑色的挽幛,挽幛上贴着驾鹤西游,与世长辞的白纸黑字。

    夜色降临,小院子灯火通明,棺材拉回来了,放在屋檐下,村里的手艺人,给棺材刷红漆描金字,铺黄布,准备明日入殓,棺材铺的老刘,和中华多少年的交情,挑了一口相当不错的,只收了个本钱,书记很满意,中华也打心里感谢老刘,这样老伴就可以死得风光些,乡亲们也都累了,交代了手里的活,陆续离开了,书记安排好所有事情,喊过来大儿子二儿子两口,告诉他们晚上要陪灵,两儿子眼睛哭得红肿,点着头把书记送出了院子。

    家里就剩了一家人,中华胡乱的吃了口饭菜,回到炕上重重的依靠在被子上,他的心好象被乱刺着,脑海里像过电影,一夜的间隔,老伴从此就再也不回来了,回想起几十年,两个人相濡以沫的往事,他恨不得自己一下子疯掉,堂屋里的灵床前的烛火明明暗暗,随着从门里卷进的夜风摆动,两个儿子还依旧的跪在地上,嘴撅得老高,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大大的,二儿子一会站起来给妈妈舒展一下盖在身上的白布,一会又伏在妈妈的腿边低低的哽咽一番,这些年他知道,对不起妈妈,好吃好喝的就别提了,连句好话妈妈几乎也没听着,哥俩个为了自己的日子,丝毫也没想妈妈的感受,他开始后悔,牙齿咬得咯咯响,恨不得自己抽自己几个响亮的耳光,大儿子此时也陷入了回忆,从小到大,妈妈是那么的疼爱自己,自己又是那么的自私,他回忆起自己的种种过错,脑海里浮现出妈妈微笑着教给哥俩唱的歌谣“花喜鹊,尾巴长,娶了媳妇忘了娘”如今妈妈死了,再有什么想孝顺妈妈的都不可能了,混蛋,自己就是混蛋,他的脑袋嗡嗡的响。

    中华躺了一会,不放心,也心疼两个儿子,走出来看了看说:“你们都进屋躺会吧,我自己看着你妈就行了,好好歇歇,明天事情很多呢”昏暗的灯光照的中华的头发惨白惨白,两个儿子不约而同的大哭了起来,大儿子跪在爸爸的面前,二儿子也连滚带爬的跪了下来;“爸爸,我们错了,我们对不起妈妈,今后我们知道怎么做人了,我们要孝顺您”儿媳在一旁看的眼圈通红,看着儿子泣不成声的样子,中华的眼睛湿湿的,一串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,他等了很多年,儿子们回过了头,他蹲下来和两个儿子紧紧地抱在一起,老泪纵横,还不晚,一切都不晚。

    两个儿媳的脸上也露出了微笑,一家人缓过神情,坐在一起,商量着下来的事情,这一夜,谁也没有合眼,静静的陪着他们的妈妈,有激动,有忏悔,有誓言,有失意。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