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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01
齿轮扣响着齿轮，每秒每秒连续地响着，连贯起来就成了滋滋滋的声音，皮带的根部渐渐绷紧，要断的样子。这个拉力器很旧了吧？那根手臂粗的皮带应该早就老化了吧？啦啦认真地看着皮带表面陈旧的裂纹，那中间露出胶质受力后的光滑面目。
“田园，田园，快断了！”围观的男生怪叫着，忽略了啦啦变得苍白的脸。
田园回过头，咧笑一笑，大声说：“本帅哥的力气可不止一百五十公斤。”似乎有点得意地忘了形，根本没在意周围的人已经开始退后，有的甚至爬上了健身室的门槛。
“喂，是新纪录，胖墩你过来帮我读个数。”胖墩，当然是叫啦啦，谁叫她长得像某个网络游戏当中的当红角色。眼睛大，鼻子小，嘴唇微扬，而且，不是一般的胖。啦啦的体重跟田园属于同一个级别，问题是田园一米八五，而她只有一米五八。这就是区别，王子跟癞蛤蟆。
“神经病，谁要帮你记这个无聊的东西。”啦啦不屑地转身。
就在啦啦转身的那一刹那，就在田园大发雷霆的那一瞬间，健身房里传出一声振聋发聩的巨响。所有的同学都逃窜如鼠，只剩下昏迷不醒的田园跟啦啦。
从那天起，几乎同级的人都知道田园跟啦啦一起昏倒在健身房里，而且田园的后脑勺肿了一个颇为壮观的包，而啦啦脸上的皮也被擦破了。
“是打架了吧？”有人这么说。
“不对不对，应该是因为拉力器的皮带突然断掉，才让田园那小子长了角。”有人分辩。
“可是，没理由连啦啦也受伤啊？”大家七嘴八舌。
啦啦靠在门边一直一直很生气，连脸上的ok绷上边都写满了生气两个字，但是她能说什么？难道说是因为害怕那一声巨响而晕过去的，别笑死人了，她在去年夏令营的试胆大会上可是第一名。有伤英名的事，还是不要做，英雄被误会，也是理所当然的。
002
本来就的点水火不容的两个人现在就像两颗土炸弹，老天爷爷如来佛祖加上王母娘娘都每天向他们俩祈祷，只求落个耳根清静。班上的同学老师只差没把二位供奉起来了，班主任李子先生更恨不得每天带水果盘子上课，外加三柱香，为保平安。
真的，这个世界平平安安比什么都重要。啦啦时常这么想的，她本来就不想把自己好斗的一面展示给天下观众的，在阿梗的面前就更不愿意了。恨田园恨田园恨田园，怎么连隔壁班的阿梗都知道这件事了？怎么会怎么会？啦啦对着班主任的办公室大门猛踢。李子先生在里边吓得差点坏掉。
“能不能让让？”有人拍啦啦的肩。
“谁呀？”啦啦粗暴地把那只冰凉的手拿开，还不泄恨地用力地甩，那个姿势像丢垃圾。
于是站在身后的男生开始脸色发白，两眼发直，嘴唇也颤动起来：“唐啦啦同，同学，是我。”他被甩开的那只手在空中有些踌躇，大约是不知道该不该放下来，犹豫之下，变得好像在抽筋。
“阿，阿，阿梗”啦啦被打击得不行了，恨不得马上来一阵风把她吹跑。
“你的伤，好些了没？听说唐啦啦同学跟田园同学打架了。”阿梗话一出口，啦啦就呆掉了。
真的全都知道了，真的都这么认为了，真的真的真的，形象大毁灭，火星撞地球。阿梗转过身去，扶住李子先生的黑漆木门，指甲在门上划得滋滋作响，发誓要进行一场全人工钻木取火。
“唐啦啦同学？”“田园”“唐啦啦同学？”“田园！”“唐，唐啦啦同学？”“死田园臭田园混帐王八蛋！”“啊，那，那个”阿梗的话根本不可能说完，因为打死啦啦也听不进去了。武者的心燃起仇恨，理智也会丧失一大半，就算在自己最喜欢的人面前，事实也不会改变。
啦啦以神舟五号的速度冲了出去。不长，也不算短的头发一根根竖起来，活像一只基因突变的箭猪。
原本在操场上踢球的田园突然打了个大喷嚏，然后一头栽进了沟里。
“田园，你小子怎么了，刚才是很好的角球啊。”三年级的成苹跑了过去，一把拉起他。
“见鬼了。”田园一边擦鼻血，一边露出坚定的表情。“一定是见鬼了，虽然不大相信世上有鬼这码事，但也太灵异了，今天上午上学的时候，家里的月季莫明其妙就枯了两枝，洗碗的时候还打烂我小时候最喜欢的瓷碗，昨天才买的真维丝t恤也被拉得裂了线，唯一的解释就是见鬼了。”他说得煞有介事，连脸色都跟着阴沉下来。
成苹明知道花草树木新陈代谢是很正常的，明知道男孩子洗碗打破几只碗是很常见的，明知道踢球的时候拉拉扯扯弄破衣服是不可避免的，但是看着田园神经兮兮的眼睛，仍忍不住心底抽凉气。
“一定是见鬼了。”田园抱着头很痛苦地往前指，本来只是想吓吓成苹而已，却不料啦啦背着书包从拐角处出来，被指了个正着。这下真的见鬼了，田园张大了嘴，可以吞进一个八斤重的西瓜。
啦啦拉长了脸，满面憎恶，一副阶级斗争相。突然飞起一脚就把田园踹飞了，刚刚消肿的大包又神气活现地出现在同一片头发的领地。
“哼！”啦啦才是见到鬼了，大头鬼。
003
冤家总是路窄，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。平时啦啦是没空注意这个神经大条的男生，但是自从发生了“打架”事件之后，她似乎对他关注起来。
田园，男，十七岁，身高一米八五，好像还在向上茁壮，笑容开朗，语气嚣张，口头禅是“切！有完没完”不喜欢语文课，数学也不在行，物理最好，却也只是刚刚及格，喜欢上网，玩球足，种花养狗，志愿是开宠物医院当兽医，此高尚志愿与其本性是否善良毫无关系，证明材料有二：其一，他小时候被狗咬过七次，被猫抓过十次；其二，他说他要学完打狗棒法及射猫箭法，要独步武林，使得天下无狗无猫。
还有还有，田园每天下午一定要踢四十五分钟足球才回家，回家时要路过国庆路、东风路、然后是中山西路，有时回家会带一把葱两根白菜。
“田园是什么样的人？”啦啦问周围的女生。“很帅，一米八五，本中学高中部最帅帅哥排行榜第三。”回答者津津乐道。“汗，我又没问这个。”啦啦垂下头。帅？一般般啦，外在比内在好而已。
“成苹大哥，你认为田园这人怎么样？”啦啦问三年级大哥。“那是个混蛋。”成苹说得义愤填膺，半响又喃喃自语说“操场上来看球赛的女生，都是来为他加油的，这不公平。”然后就这样自言自语地走过了头，把啦啦丢在风中。
“唐啦啦，女，十六岁，身高一米五八，唔一米五八”田园站在教室的玻璃窗前比划“呵呵，体重六十五公斤，还真无愧于胖墩的封号。”他想起圆圆的像个胖花生米造型的卡通娃娃，突然笑得很开心，像捡到了一千两金黄。
“各门功课成绩都很好，特别是英语，耐力奇差，灵活度欠佳，但暴发力不错。”田园想起啦啦的大脚板，有些后怕。
后来，后来李子老师本着“冤家宜解不宜结”的宗旨，把啦啦跟田园放在了起。五行第六座跟六行第六座。桌子是两张没错，传统地拼在一起，田园的手老过界，啦啦就狠狠地用自动铅笔拼命地戳。一周下来，啦啦换了六支自动铅笔，田园的左臂上化学标签似的贴了四块ok绷。
偶然的机会，啦啦发现ok绷上有字，但是没等她看清楚，田园就放下袖子，严严实实地遮住了。
“为什么不给我看？有什么了不起？”啦啦有点暴躁过头。
“非礼勿视，懂吗？”田园白她一眼，爱理不理。
“呸，不稀罕。”说是这么说，啦啦还是很好奇地动手掀开他的衣袖。
“你有完没完？”田园呼地站起来，头也不回地走了，看样子真的生气了。
从那天起，田园就不跟啦啦说话了，甚至连吵架的兴趣都没有了，说话做事一板一眼地，像极了一块木头。起初，啦啦还故意笑他，可是日子久了，就再也笑不起来了。啦啦注意到了，田园再也不叫她胖墩了，再也不扎在男生堆里冲她大吼大叫了，再也不把左手撑过界了，当然，也再也不理会她的挑衅了。啦啦从那天起总觉得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，不然，为什么连白天的蛐蛐叫都可以听得那么清楚，平时，是不可能听到的啊。
“喂，田园，喂，大个子，你是不是有病啊？”趁放学的时候啦啦追上了他。
“你才有病。”田园有些焦躁地甩了甩单肩的书包，没留意打中了啦啦的鼻子。他迟疑了一下，垂下眼睛走开了。
啦啦发现田园手臂上的ok绷，一直都在不停更换着，但是依旧写满了弯弯扭扭的文字。仿佛一张张符咒，把所有的好心情都封住了。
004
田园不再跟啦啦吵架，玉皇大帝观音菩萨耶稣都取下了塞在耳朵里的棉花，李子先生和众位同学也都松了一口气。慢慢地，冤家组合被拆开了，啦啦因为视力不大好被调到了前排，如果不回头，是绝对不可能看见田园的脸。但这一切，都让啦啦觉得不舒服。
啦啦又变回了原来那个啦啦，活泼开朗，乐于助人，没烦恼没忧愁。但是，那都是表面上的。
“唐啦啦同学，听说你不用跟田园同桌了。”阿梗的脸上总带着温和的笑容，但是啦啦觉得开始有点腻歪了。阿梗是漂亮的男生，眼睛明亮纯净，就连眉毛也那么温柔。可是啦啦总怀念田园那张凶神恶煞，霸道十足的脸。
“啊，是的。”跟谁同桌，不关你的事吧？我们又没同班，我跟谁同桌又不妨害你。像和这么粗鲁的女孩子，可以只有田园才能忍受吧。啦啦垂下头想。
“这个星期天我们一起去欢乐嘉年华吧，我这里有票，刚好两张。”阿梗的脸突然有些红，说出的话，怕是有些突兀，说完了一句就再也接不上第二句来。白皙的右手握着票，满是汗水。
啦啦一直看着走廓外发呆，根本不像在听。楼下有男孩子的喧哗，是每天都去踢球的那一伙儿，但是没看见田园，等了很久，才看见一个单独的影子，耷拉着头从楼梯口钻了出来。
“田园！”啦啦挥手。田园抬了抬头，看见两个毛茸茸的脑袋，一个是啦啦，一个是阿梗。他突然觉得心慌，逃命般地跑了。
为什么要逃呢？他不是早就知道啦啦喜欢隔壁班的阿梗了吗？他不是早就从李子先生那儿听说，他要是再跟啦啦吵架就分开他们了吗？他早就知道了啊。他所知道的，还有更多更多，他可能喜欢上啦啦了，他可能喜欢上了这个暴跳如雷的胖墩。他也还知道，阿梗其实也喜欢胖墩，不然不会老是从他们教室门口经过。现在想一想，好久没看过胖墩的正面了，真不知道雀斑又多了几颗。
田园注意到啦啦的事情，或许还要早一点，或许要从拉力器事件说起，或许还要更早呢。田园站在操场上，把足球向主席台背后的墙上一顿乱踢。
啦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阿梗丢在教学楼的走道上，自己却跑来了健身室。反正一整天都迷迷糊糊的，也顾不了那么多了。蹲在地上，用手按死门口搬家的蚂蚁，不知不觉就把视线停在了那副拉力器上。
已经修好了，皮带看起来很新，似乎比以前还要粗的。啦啦捉住皮带的套环，掂了掂，扯了过来，套上肩上。一，二，三，拉！啦啦想象着田园当时的表情。她忍不住笑了笑，跌坐在地上。
没留意，外边就下起雨来，谁在外边踢球，伴着雷雨的轰鸣。是夏天了，所以才会有那么清晰的雷声，跟田园的吼声有些相似。足球撞击墙壁的声音，不比雷声小。
有人奔跑着，掩着头跑进健身房。眼镜湿了，衣服也湿了一大半。是李子先生。
“李老师。”啦啦抬起头来，望着从班主任头上滴下来的雨水，这是她第一次那么正经地叫他老师“上次，其实我没有跟田园冲突，是那家伙把拉力器的皮带拉断了，才一头倒了下去，我以为皮带会反弹到自己身上，才扑倒的，结果把脸给弄伤了。”这是实话。
“那你跟田园吵架，是真的吧？”
“不，那只是因为我喜欢跟他吵架，因为那样很快乐，很有意思。我从来没有遇到过那么好说话的男生，什么话都可以说，骂也行，打也行。”又是实话。啦啦不否认今天是她有生以来实话说得最多的日子。
李子先生推了推眼镜，有些疑惑，毕竟那么多人都知道的事实不可能靠那三言两语就可以推翻。但是学生的话，就算再不可信，也要相信一半。
“是真的。我不想，不想跟田园分开，我觉得跟他做同桌挺好”啦啦成了实话大王。
005
踢球声，停止了。雷声，也停了。周围很安静，连呼吸的声音都听得到。
足球沾着泥泞滚了进来，踢球的少年护住了左手，站在雨里边发呆。
依稀还记得刚入高中时候的事情，田园第一次看见像个特大号花生米的啦啦，他笑了。“那女孩子叫什么名字？”“唐啦啦。”“啦啦？呵呵，好像泡泡堂里那个胖墩。好可爱”
“李老师，我还是觉得跟田园做同桌好，虽然会忍不住跟他吵架，但是他比任何人都让人快乐！”
“算了，你还是叫我李子先生吧？”
“为，为什么？老师，你生气了？对不起对不起。”
“不是，‘子’，在古代汉语中是尊称，‘老子’‘孔子’都被称为‘子’，我被你们称为‘李子’，不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吗？你叫我李子先生，我就答应把你跟田园放在一个大组”李子先生大笑，笑声入云宵。
“好变态的笑。”田园站在门口瞪自己的班主任“真的好变态。”
砰！足球被李子先生踢飞了，不偏不倚地砸在了田园的脸上。倒下的田园翻着白眼，却仍护住左臂没放开。衣袖已经湿透，手臂上的戳伤也早就愈合。只是四块ok绷还是像标签一样贴着，蓝色的圆珠笔写着粗陋的几个字，被雨浸得不模糊不清。
啦啦竭力辨认，勉强读出：“神啊不要把我们分开，我们是是什么？去，你怎么做出那么庸俗的事情？”她用力拍他的头。
“切，你有完没完。”田园看着碧蓝的天空。什么时候放晴的？也许一直都是晴天吧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