踏雪天堂寨

冰涵梦淡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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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  山是名山,峰是中原第一峰。并不遥远的距离,并非虚幻的梦想,却在尘俗的羁绊中,屡屡压制心中深致久远的向往,一次次消歇无法言表的渴慕和欲望,未曾到那幽深的怀抱一亲芳泽,只在别人的文墨中反复寻找、在自己内心中无数次勾画——大别山主峰天堂寨的千姿百态。

    冬阳初绽,天堂寨雪后初晴。云雾包裹的清晨,深吸一口清凉透骨的寒气,开始了天堂寨踏雪寻幽之旅。

    幽幽神仙谷

    天堂山是峰峦和峡谷的组合,这铸就了大别山幽、险、雄、奇的特性。神仙谷就是一个幽微、奇特的峡谷。

    穿过两座晃晃悠悠的古拙的木桥,循薄雪和枯草掩藏的青石小路蜿蜒而下,一泓清流弯曲而来,在石缝和金色的沙砾中时而飞扬,时而低舞,或飞珠泻玉,或轻吟浅唱。溪流在沙床上清澈如无形,悠悠忽忽钻入石缝中的溪涧。谷中溪涧或幽深,或豁然,一时巨石横陈,前无去路,只得手足并用,攀爬涉险,转眼间曲径通幽。左右顾盼,溪涧两壁危岩高耸,岩上松涛声在寒风中时断时续。山岩在头顶吞吐伸缩,遮云蔽日。

    独怜幽草涧边生,岸有冰棱守护神。一蓬蓬野草在陡堑上躬迎我们这些不速之客,寒冬腊月并没有销蚀尽她们的碧绿。令人振奋的是岸檐的冰棱、冰柱。一根根,晶莹耀目,造型奇特,如锥,如柱,象荧荧的利剑,象阵列的戈矛。不知神仙们浸淫了多少日月,招集了多少山精鬼魅,锤炼了多少精寒之气,用天堂山白玉,在这座神仙谷中,打造了这样一些兵器?是古鸠兹国的将军攻城拔寨,还是当年徐寿辉的儿郎揭竿而起?我想,那是雪域的哨兵悄悄地守护神仙幽谷

    顺溪而下,溪流成瀑,宽约近仗,高仅仗余。瀑下一口清潭,潭前七、八颗青石,横陈间隔成一行,供人涉水踏足。潭水清澈见底,潭中色作浅碧。瀑落潭间,水花四溅,波纹环环外溢。清清的潭水,轻轻托住两岸厚重的清山和天上片片白色的寒云,一来一去,摇晃,搓揉,碎散碧水,清山,白云,被潭水悠悠成一幅寒潭碧水图,诚所谓两岸寒山两袖风,潭花影动神仙谷。

    踏雪径,过险滩,绕怪石,急流下又有潭。惊喜之余,顺流远眺,啊,潭下还有一潭。山民传说神仙在潭内饮水沐浴,潭有三口,那谷内的神仙肯定不止一个。心中忽然生出一个疑问:是神仙们来谷内开凿的潭,还是潭引来了神仙?抢站一块隆起的巨石,正好可以斜观中潭,俯视下潭,心中不亦快哉。中潭位处半崖,从几十米外远观,就象悬挂在崖壁上的一口大瓷碗。有几处水流倾注其间,潭水一汪澄碧,从水面到水底,不见一丝杂质,水底显现的是没有一点泥沙的清石板。潭中碧水如绿玉一般,轻轻旋转,一圈一圈,轻歌曼舞到岩边,挥洒成千丝万缕倾泻而下,清灵亮丽之极。在中潭水流的撞击下,下潭入水处波翻浪溅,可能是这股作用力持续得年深月久,潭水幽深,水面深碧。几片深红色的落叶,在水面飘飞,忽而被倏然跃起的泉水拥入潭中,或随波缓渡,或流逝匆匆。顶上的山岩突前如伞盖,不知遮挡了幽潭多少风雨,在悠长的岁月中,也不知见证和守护了幽潭多少次的梦去梦回?

    有人说,神仙谷的草是仙子的仙衣,神仙谷的怪石是仙子们对弈的棋子——谷内一枚一尺见方的黑石,奇重异常,六个壮汉都它抬不动,据说是太上老君受邀前来对弈时遗下的围棋子,那么,我觉得谷内的潭就是仙子的眼睛,是吻别冬天,迎来春天的眼睛。不是吗?为什么清清的潭水——那是仙子的眼波在流动啊,在这冰天雪地还那么碧绿?那不正是在报送春天的信息,昭告春天的色彩?心中忽发奇思,想为这几口潭取几个名字。第一潭碧影悠悠,那不正是春天来临的倩影,且称之为春影潭;中潭灵动清丽,契合着春天的品格,我想叫她春灵潭;下潭幽深变幻,恰如春日的梦幻色彩斑斓,且命名为春梦潭吧。

    三潭邀月神仙谷,一路春风满谷歌。神仙谷幽深几许?青光铺路、繁花满谷的日子再来寻幽访胜。

    壁立哲人峰

    从天堂寨林场驱车蜿蜒上行约两里,停车竹林深。四处搜寻森森碧叶,茂林修竹,却是大失所望,山坡上稀稀疏疏地挺拔着几丛楠竹,在寒风中频频对我们颔首。竹林深这样一个富有诗意、引人遐思的地名,体现的怕是几百年前的韵致吧。穿竹园拾级而上,深冬草木凋零的气息掺和着寒气阵阵袭来,初时觉得凉气浸人,随着石级愈陡,山路越来越难行,渐渐地竟分不清是寒气还是热气了。行了一程,汗流浃背,同行者眉结清霜,我们戏称为白眉大侠。

    记不清攀上了多少道石级,曲曲折折爬了多少小路,我们站在了小华山上。这里称作山,其实叫华山峰更为贴切。自古华山一条路,在此真是名不虚传。奋力挤过狭窄的石缝,战战兢兢地攀上一丈见方的巨石,小心翼翼地爬过不规则的石块间隔的青石小路,终于跋涉到华山峰上。峰顶巨石杂陈,或蹲,或卧,或曲颈外张,或昂首向天,千姿百态,蔚为奇观。石头缝隙中,崛起三三两两的矮松,虬枝兀立,巍然挺拔。看似峰头路断,移形换位从石隙中穿插出去,展现在眼前的是峰下更有险峰。站在两峰上极目下眺,竹林深和天堂寨林场在百丈以下处渐次隐现,星星点点的白雪点缀在枯寒的林中,怎么也不肯消融最后的意韵。奋力爬上一块头角擎天的巨石,环顾四野,一种巨大的颤栗和恐惧骤然间迫上心头——自己踏足的巨石,不,整个华山峰悬在天堂山的半壁处,鼓突前伸,空垂绝岭,危如累卵,大有随时因负重而翻裂滚落之势,当是时,我辈将陷万劫不复之境。山中绝壁上,何来此由千百颗怪异的巨石镶砌的如此险峻的绝峰?沉思良久,心想许是在那洪荒岁月,沧海桑田的造化之工,用神鬼莫测之机,将女娲补天遗下的石头,遣来装点大别山的峻峭、奇险回顾来路,恰在峰脊,仅余一线。

    石级越来越陡,步履越来越艰难沉重。恍惚间,似觉爬越在古人攻城的云梯上,又似在借梯向天而行。朝天注目,一座石缝纵横交错的石岩,突兀地立于头顶,这就是大别山中最吸引燕子的石燕岩。冬去春来,每年都有数千对燕子从南方翩然归来。大别雄鹰争暖树,天堂新燕啄春泥。天堂燕子们衔泥筑巢,建设温馨安乐的家园,双宿双飞,由此成为大别山一处亮丽的景观。

    燕子岩顶,巨石依然高低错杂,森然矗列。昂首上望,天堂山的著名景点哲人峰历历在目,仿佛探手可及。然而,一路行来的经验告诉我,那还是咫尺天涯。一道峡谷横亘在燕子岩与哲人峰之间。两岸的绝壁上三三两两的松树倚岩而立,在寒风中端然傲坐,在绝壁苍然的石画中,渲染出片片凝重的绿色。正如诗云:大别山中不老松,立根原在破岩中。千磨万击还坚劲,任尔东西南北风!老干虬枝及其千年不灭的绿色,莫不是冷峻、冰冻的峭石寒山上生命的图腾?

    古栈道和在石头上开凿的石级潦草地接续起来,蜿蜒下谷,爬到对岸又节节扬起,登山入云。每上一步石级,海拔几乎是垂直升高一级。渐渐地耳鸣气促,空气明显稀薄起来。一步步登上万级天梯,终于攀上了哲人峰后面的山峰。后峰崖悬石拱,几无立足之地。站在崖边游目四顾,一种空朦的意象瞬时充塞了胸臆。哲人峰背倚的山脉在更高处雄起,直逼蓝天。左右两侧连绵伸展,看不到穷尽,直到遮蔽了天边。峰前一片空阔,数百丈下的田畴和村落在正午阳光的照射下,仍然影影绰绰,挥手想赶开眼前的浮云,霎时招来了更多的轻云薄雾,收藏起阳光,给山峦披上一层遮蔽冰寒的青蔼,使得足下更空落,山岚更静默。万级石梯蛇行而上,却清晰可见。心中想起一副对联,用在这里毫不夸张:门辟九霄仰步三天胜迹,阶崇万级俯临千嶂奇观。高高的哲人峰就兀立在崖前三十丈处。峰头在绝壁上耸起,两侧峡谷陡峭幽深,壁立千仞之雄姿,令人叹为观止!“哲人”的身躯斜卧在峰顶,石头、石鼻、石手、石身浑然天成,更为奇巧的是,微睁的眼睛,象是在沉思,又象在扫视千山万壑,而眼神又是那么迷朦。他到底在思索什么?见证了沧海桑田,见惯了云卷云舒,树木花草的枯荣盛衰,春秋世代的自然更替,生命和色彩的兴盛浓烈,贯注到哲人的心头,才有了这千年的疑惑——如何使山花能着锦,盛世更昌盈?如果这是哲人千年的思索,谁能知道那千年的答案?

    冰瀑连天挂

    谁持玉练就空裁,往复寒云隔岭猜。

    自是瑶台开夜宴,琼杯醉倒露倾来。

    登上小华山时,方为绝壁拱起的峰头惊心动魄,转瞬间心神更为寒川冰瀑所慑服。惊艳之余,口占天堂冰瀑一绝,记述初瞻冰瀑姿容时的惊奇感觉,但总觉得意犹未尽。

    初上小华山时,如果一低头,足下就是幽深的峡谷;再一抬头,呈现在眼帘的是对岸高出小华山不知凡几,高宽均不可记数的博大的山峰。峰峦中部,一道洁白耀眼的冰瀑,从缭绕在山峰的云头,不,从浮云上的天空中斜斜地垂挂,一直垂沿到峡谷中。第一时间的视觉冲击,令我长久以来仍然心动神摇,湛然之感,久沥心扉。冰瀑自天而挂,气势雄奇。从上到下,高约百丈,恰如一道厚重的白练,从九霄上陡然飘落,在空气和山风的阻隔中,象随意,又似故意,拦腰贴在山峦的胸脊上。冰瀑姿容夺目。从小华山到哲人峰的沿途石级上,都能够观赏冰瀑的丰姿。整条冰瀑,宽一丈左右,洁白如雪,从上到下,观感各异。有时凝重,如白玉镌刻在寒山古石;忽尔轻盈,如丝带缠身,吹弹欲动;偶或偏离石轨,想去缠绕树木衰草当你闭目澄心悄然看去,只觉那不是冰,是雪的意韵在寒山的血管里流动,赋予大山瑰丽的生命色彩;那不是雪,是冰魄在苍穹飞絮的舞蹈和风云契合的狂歌中,冶炼和升华;那不是雨,是一汪海水蒸腾,在雷电轰击、云层汇聚裂变中的煎熬、蝉蜕、媾合、凝聚

    风传九邑钟

    站在海拔一千七百二十九米的大别山主峰之颠天堂寨,却没有心中向往并积存已久的“一览众山小”的感觉,心中升腾的是厚重绵长的豪气!主峰并不是一座孤峰,其走势自西北而东,逶迤绵亘不尽。峰顶高低起伏,也不是想象中的荆棘遍布、险象环生的人迹罕致的小径。峰脊砍开了三丈来宽的防火隔离带,在无数游人踩出的路上,虽仍然坎坷难行,但峰岗由低到高,一路视线开阔。极目四野,一道道青峰横亘罗列,由近及远,在云遮雾罩中绵延不绝。那些山峰摩肩接踵,比肩斗胜,竟相接云钻天,似乎都不愿意比天堂主峰矮下一头,数峰外的一两座峰头,高可接天,好象比我们这主峰更加挺拔。

    主峰两侧的丛林中,白雪皑皑,给峰岚增添了不少亮色。在日照充盈的主峰上,这片片白雪为何能成功地规避阳光的熔化销蚀,在人间天堂迁延一两个月的日子?我想这大概是“天堂积雪”所以久负盛名的缘故吧。

    江淮风雨

    控中原

    吴楚襟分从此。

    几世宫垣三省望

    绝景兵家凭恃。

    石级千寻

    钟鸣九邑

    故垒残阳里。

    天堂积雪

    消磨岁月难已。

    站在大别之颠,放眼江淮,思今怀古,感慨系之,草吟一首念奴娇抒发胸臆。这里引录的上阕恰是我此时的感慨。大别山之颠天堂寨主峰一脉,是长江流域与淮河流域的分水岭,位处吴头楚尾,北控中原,南眺荆楚,古为兵家必争之地。山中积雪消融化水,有的流到长江,有的却流进了淮河。由于山脉绵延,沟壑纵横,森林茂密,所以天堂寨是极好的藏兵筑寨之所。春秋时期,这里是鸠嵫国的国都。楚子重伐吴曾在此驻足。南宋著名民族英雄文天祥在天堂寨招集儿郎,组建一枝义军抗击元兵。元代末期,农民徐寿辉揭竿起义,在大别山建国,定都于蕲水,国号“天完”自号“天完皇帝”其墓地至今尚存。明代末年,马守应与张献忠合兵一处,攻山拔寨,烽烟四起。解放战争时期,刘邓大军挥兵大别山,吹响了中原野战军战略反攻的号角。战壕,石屋,兵营,寨垒,残垣断壁,遗迹依稀可辨。天堂云送江淮雨,古道风传鼓角声。蓝天白云悠悠,林中松涛呼啸,古往今来,多少次攻伐,多少幕悲壮,多少岁月传奇和英雄人物,在寨上山风、积雪的消磨中,逝者如斯夫!

    天堂寨顶一口铜钟,用力捶击,轰然作响,沉郁、浑厚、悠然的钟声,在风波中鼓荡、扩散,据说可传到三省九县。天堂寨旁有一岭,唤作三省垴,传说在垴上可一脚跨鄂、豫、皖三省,大别山主峰所及,襟接三省九县,虽峰居偏隅,却延连八方。下峰之际,上前奋力敲击铜钟,钟声一下一下激越昂扬,穿云裂雾,群山万壑交相回应着一声声呼唤,那是在唤回呢喃的春燕,唤醒沉思的哲人,唤起天堂仙子沐浴、装扮、曼舞、长歌,以其明丽无伦的亮色和光彩夭矫于五湖四海

    2005年1月27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