求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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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  (一)

    忧伤是个优秀的猎人。在他手下丧生的豺狼虎豹,不计其数。

    那是个风和日丽的日子,忧伤手持弓箭在山上打猎,突然听见远处一阵狼嗥的声音。

    忧伤知道:一般来说,在白天,狼是不出没的,除非遇到了十分紧急的情况。会不会是不会打猎的人惹到狼群了?

    连忧伤这么优秀的猎手都不敢轻易去招惹狼群,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呢?

    他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。

    翻过了一个山坡,他看到不远处的一块空地上,有十几只狼正围攻着六七个人,那六七个人围成一圈,保护着一位衣着华丽的少女,而那位少女的手上竟然抱着一只狼的幼崽!忧伤一下子明白了狼攻击他们的目的了!

    他容不得在多想,连忙搭起弓箭,嗖地一下,射到了离狼群前一尺多远的地上,箭头没入石中,露在外面的箭尾兀自嗡嗡地颤动。

    他这招叫做恐吓。他知道,对付狼群,必须让它们知难而退。如果把它们弄得发了疯,必然两败俱伤,而且这一箭也是为了吸引狼的注意力,缓解一下那些人的危险。

    果然,这一招起到了作用,狼群中有几只狼,立刻把身子转过来对向了他。

    忧伤并没有退缩,他把箭搭在了弓上,慢慢地走近狼群,同时对少女大喊:“放下狼崽!”

    早已吓呆了的少女听到这一声断喝才如梦方醒,赶紧放下刚才还死死抱着的狼崽,那只小狼从那些武士的腿间跑到狼群中,马上有一只母狼哀鸣着去亲吻它,然后把它含在了嘴里。

    忧伤的箭对准了一只长得异常高大的狼,他知道,这只是狼王。

    从忧伤射出的第一箭,狼王就已经看出这个猎人不同凡响,自己实在没有把握躲开他那如迅雷般的弓箭,而且母狼的幼崽已经抢回,所以,狼王仰天发出一声嗥叫,群狼撤退了。

    (二)

    忧伤这才仔细看清被狼群围困的几个人,那是几个穿着侍卫服装的男人和一个华丽服装的少女。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少女,此刻下午的阳光正斜斜地照在她的身上,仿佛给她渡上了一层金边,站在花草中的她让那些山中的美景黯然失色,以至于忧伤看得痴了!

    少女被他盯得实在不好意思,羞涩地低下了头,脸上透出两抹红云,柔声说:“谢谢你救了我们,我叫幽兰。不知英雄尊姓大名?”

    “没,没什么。我叫忧伤,是这附近的猎户。”忧伤丝毫没有了那份在群狼面前的镇静,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厉害。

    原来,她是风池国的公主,在王宫里呆的烦闷,所以带了几个随身侍卫,偷偷跑出来游山玩水,在山上公主发现了一只狼的幼崽,所以叫侍卫捉来,抱在怀里玩耍,没想到被前来寻找幼崽的母狼发现,因此招来了狼群。幸亏忧伤及时赶到,解救了他们。

    幽兰很快就忘了刚才还命悬一线的恐惧,恢复了少女天真烂漫的本色,向忧伤询问着为何那些狼见到他会乖乖地跑掉。

    不知是为了安全起见,还是其他原因,幽兰请求忧伤把他们送回王宫,而忧伤则高兴地满口答应下来。一路上幽兰都欢快地和忧伤说着自己的趣事,而忧伤只是虔诚地听着,只有幽兰叫他回答时他才会答一句,因为他实在不愿意打断幽兰的话语,他觉得幽兰的声音仿佛如风中的风铃、林中的百灵鸟、空谷的山泉,是那样地动听,他从来都没有听过这么迷人的声音。而幽兰呢?她仿佛从来都没有如此的快乐过,她似乎想要一下子把自己所有的话都说给忧伤听。当威风凛凛的忧伤出现在狼群面前的时候,她觉得他仿佛是一座山、一个天神,那些凶狠的狼就这样被他轻易地吓退。当忧伤痴痴地看着她的时候,幽兰的心已经被忧伤深深地迷住了。

    快乐的路似乎永远都是那么短。忧伤终于把幽兰他们送到了王宫,但是他却突然有了不舍的感觉,而幽兰则执意要把忧伤引见给她的父王则亚。

    则亚王重重奖赏了忧伤,并在幽兰的强烈要求下封他为公主的贴身侍卫。

    忧伤对当差没有什么兴趣,因为在山林里,他是自由的王者,无论多凶猛的野兽见到他都要俯首称臣,但是如果能每天见到幽兰,他愿意放弃过去的一切。

    从此公主出游的时候,身旁总会有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伴随,他就是忧伤。

    公主性格活泼开朗、爱说爱笑,而忧伤就是她最忠实的听众。在忧伤眼里,公主的一颦一笑都是那么优美迷人;而在公主眼里,忧伤浑身都散发着男人阳刚的气息。忧伤爱上了美丽善良的公主,公主也爱上了勤劳勇敢的忧伤。

    但是他们不敢轻易把这件事告诉则亚王,因为他们知道宫廷的礼教,身份的悬殊是他们无法逾越的障碍。

    可则亚王还是知道了这件事,则亚王尽管非常喜欢自己的女儿,但王族血统的高傲使他不能容忍女儿嫁给一个出身贫贱的平民百姓。所以尽管幽兰苦苦哀求,也丝毫改变不了则亚王的初衷。

    幽兰难过地向忧伤说明了父王的固执。

    “我们离开这里吧,我愿意和你一起去过打猎的日子,一生一世。”幽兰面对着忧伤,脸上挂着两道泪痕,毅然地说道。

    “不行,如果你走了,你的父王一定会派人去寻找我们的。我也不想因为我而伤了你们父女的感情,我要名正言顺地娶你,不想让你过逃亡的日子。我现在就去找你的父王。”忧伤坚定地说道。

    于是,忧伤来到了则亚王面前。

    可惜,纯真的爱情不仅挑战了则亚王的权威,也让这个向来视女儿为掌上明珠的父亲感到了一种耻辱——十八年的父女之情竟然抵不上只有半年的恋情。他知道,如果这个时候让女儿在他与忧伤之中选择一个的话,他无疑是失败者。盛怒之下,他下令取消忧伤的侍卫资格,并且把他逐出了王宫。公主也被软禁了起来。

    (三)

    忧伤又回到了山上,但是他的弓已经落满了灰尘,他的箭已经锈迹斑斑。站在山林中,他再也提不起往日的豪情。

    而被软禁在王宫里的幽兰呢?没有了忧伤的日子,她觉得自己仿佛只剩下了一具躯壳,往日欢笑的王宫里没有了一点生气。

    几天后,则亚王来探望女儿,因为他已经决定把女儿嫁给宰相的儿子,那样她就会忘掉忧伤。

    “忘了那个猎人吧,你们是不般配的,父王已经给你找了个好郎君,他就是宰相的儿子,你们可是青梅竹马、门当户对呢”

    幽兰目光空洞地盯着远方说:“除了忧伤,我谁也不嫁”

    则亚王气愤地拂袖而去,但是他决定了的事情是不会更改的,因为他是王。

    八月十五。是一个月圆的日子,而忧伤与幽兰却一个在山上、一个在王宫,他们虽然在明月中望见了对方的影子,但是今生恐怕却无法团聚,因为公主明天就要出嫁了。

    忧伤听说了这个消息后,他对着明月发出了如狼一般的嚎叫,他不明白为何相爱的人却不能私守终身。他决定明天要去王宫见公主最后一面,哪怕是死。

    忧伤去了王宫,但是他根本就没法见到公主,则亚王命人打断了他的腿,并且下令把他发配到遥远的天竺。

    一个好心的宫女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公主,公主的心仿佛已经随着忧伤远去,她知道,这一次应该是诀别!当别人都在为她的出嫁而忙活的时候,她就那样麻木地呆呆地坐在那里,望着远方。她没有怪父王,因为父王是爱她的,如果要怪就怪老天不该把自己安排在帝王家,或许有来生吧?一想到了来生或许可以和忧伤长相私守,幽兰的嘴角露出了久违的微笑。

    幽兰自杀了!死在送亲的花轿上,没有人知道她上花轿之前藏了一把匕首在身上。看到的人说,幽兰死的时候嘴角挂着笑

    (四)

    发配到天竺的忧伤并不知道幽兰去世的消息,他日思夜想着幽兰。于是,他每天都对着西方祈祷,磕足一百个头,希望佛祖能拯救他。让他再见幽兰一面。

    灵山笼罩在一片祥云中,偶尔有几只仙鹤在翠绿的竹林中飘逸地穿梭。

    释伽牟尼闭目凝神端坐在莲台之上,忽有一阵清风吹来,佛祖眉头微微一皱,挥手唤来迦叶,说道:“刚刚我的心灵感应到一个叫做忧伤的人,似乎有重要的事情祈求我,你去带他来见我吧。”

    于是迦叶把忧伤被带到了佛祖面前。

    佛祖说:“你有什么事情,说出来吧。”

    于是忧伤就把事情的经过叙说了一遍。

    佛祖掐指一算,对忧伤说:“幽兰已经死了,你忘记他吧。”

    忧伤浑身瘫软,泪如雨下,大声说:“不会的,她一定还在等着我。一定的。”

    阿难在旁说道:“竖子不得无礼,佛祖算出的事情还有不准的吗?”

    佛祖吟道:“由爱故生忧,由爱故生怖。若离爱恨故,无忧亦无怖。我看你有些惠根,何不就此醒悟,出家了呢?”

    迦叶连忙在旁边推了一下忧伤,说道“佛祖从不轻易收弟子,要知道凡人要想拜佛祖为师,几乎是不可能的,你快答应了吧。”

    忧伤擦了擦泪水,强忍心中的悲伤,说道:“佛祖,我看不破这红尘,做不到你所说的‘离爱恨’,我只想知道,如果我死了,来世能否还能见到幽兰。”

    佛祖闭上了眼睛,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忧伤又问:“那我如何才能见到她呢?”

    佛祖说:“前世的因果注定你们今生乃至来生,不能够强求的。你今生猎杀生命太多,三世轮回都没有爱情的姻缘。”

    忧伤爬在地下,磕了几个头,说道:“佛祖,我知道你是神通广大的,你用法力一定能够让我们再见一面,是不是?”

    佛祖说:“凡事皆由天注定,我岂可逆天而行?难,难,难!既然你不愿意出家,我让你重世为人,喝了孟婆汤之后,你就可以忘记今生的事情。”

    忧伤喃喃地说:“孟婆汤真的能让我忘记她吗?”

    释迦牟尼的手一挥,一道光芒,把忧伤到了一个阴森的地方,前方有一座桥,上书两个大字:奈何。

    他发现,他的腿完全好了。

    一个慈祥的老太婆站在他的面前,笑呵呵地对她说:“年轻人,喝了这碗汤,你就会忘记一切烦恼和忧伤。”

    忧伤突然想起了什么,说道:“大娘,敢问有没有一个叫幽兰的姑娘来过这里?”

    老太婆说:“你叫做忧伤是吗?”

    忧伤点了点头:“你怎么知道?”

    老太婆说道:“幽兰让我交给你一样东西。”说着,掏出了一块手帕,忧伤拿起了手帕,手帕上绣着一对鸳鸯,他感觉手帕湿湿的,他猜想这是幽兰留下的泪水。

    他把手帕上的眼泪挤到了孟婆汤里,一口把它喝了,手帕掉在了地上。霎时之间,他感觉忘记了一切,甚至忘了自己的名字。

    孟婆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,说“年轻人,重新轮回吧,祝你好运。”

    谁知,忧伤却低下身来,拾起了手帕,嘴里叨咕着:“这是幽兰的。”他自己都不知道嘴里怎么会冒出这样一句话。但说完这句话,他又记起了一切。

    孟婆呆住了,她从没有遇到过孟婆汤失效的时候。

    一道光芒,又把忧伤带到了佛祖的面前。

    佛祖说:“看来你的心结还没有解开,连孟婆汤对你都没有效果。”

    忧伤跪在了地上,磕了三个头,说道:“佛祖,我真的无法忘怀,请你帮帮我。”

    佛祖说:“对于情,我也有体会。不瞒你说,在出家之前,我身为王子,和妻子耶输陀罗也很恩爱,可是,所有的烦恼也都是由情之一字产生的。人事间的爱与恨,都是暂时的,你看这样怎么样:你先在我这里听讼佛法,如果3000年后,你仍然坚持你的看法,我就让你和她见面。”

    忧伤坚毅的脸上立刻充满了希望:“可是到时候我能找到她吗?”

    佛祖闭上了眼睛,挥了挥手。

    忧伤还想说什么,立刻有迦叶和阿难把他拉了出去。

    (五)

    从此,灵山上多了一个带发修行的门徒,每天在灵山上听讼佛祖讲授佛法的真谛。

    他从佛法中感悟了许多做人的道理,也曾为母鹿的母爱和信用所感动,也曾为萨波达国王舍身救鸽的壮举所震动。他从一个年轻的猎人,变成一个深谙佛法的智者,为自己以前屠杀生灵的行为深深懊悔。但唯一没有变的,是他对幽兰的爱。平时,他不和其他的僧人说话,只是默默地想着他和幽兰在一起的岁月。每到一个轮回结束的时候,他就去找佛祖,恳求他让自己见幽兰一面。但每次都被佛祖拒绝了。如此,匆匆地过了六个轮回。

    当3000年到来的时候,他又找到了佛祖。

    忧伤说:“佛祖,3000年已经到了,你应该履行你的诺言:让我和她见面。”

    佛祖说:“我的本意是要点化你,没想到几千年过去了,你仍然执迷不悟。既然这样,我满足你的要求。不过,由于这是逆天行事,必须有几个条件。很难的。”

    忧伤坚定地说:“无论是什么条件,我都能答应。”

    佛祖说:“第一、由于你前世杀生太多,并且3000年没有经过轮回,所以,你的身体在再次托生的时候,已经不能做人的形状,但是,每个月月亮最圆的时候,你可以有一夜的时间化为人形;第二、你的寿命只有一年,并且在这一年中,你能否找到幽兰还是个未知之数;第三、这一年之后,你会被打入阿鼻地狱,永世不得超生。”

    忧伤犹豫了一下,道:“那么我在这一年之中有什么线索能够找到他呢?”

    佛祖说:“你喝过她的眼泪,所以,每当她哭泣的时候,你的内心就会强烈地震动,但是如果她这一年之中不哭泣,那就谁也没有办法了。你要想清楚,用几生几世去换取一年的寻找,值得不值得。何况,你如果做了我的弟子,就根本不用受那轮回之苦了。”

    忧伤眼睛盯着遥远的东方,坚毅地对佛祖说:“佛祖,谢谢你几千年的教诲,我已经决定了,我还是要去找他的,我请求一件事,既然我不能做人的形状了,我想变成一匹狼。”

    佛祖问:“为什么你要变成狼呢?”

    忧伤说道:“我和她是通过狼而相识的,我想,对于狼,她一定有着特别深刻的印象;而且,狼是一种很会保存生命的生物,至少在找到幽兰之前,我可以妥善地保护自己。”

    佛祖点点头,说道:“今天是8月15,明年的8月15乌云遮住月亮的那一瞬间就是你堕入阿鼻地狱的时候。”

    一道白光过后,忧伤消失了。

    阿难从旁边走了过来,向佛祖鞠了个躬,问道:“佛祖,弟子有一事不明。”

    佛祖和蔼地说:“请讲。”

    阿难道:“您说佛法是万能的,为什么3000年的时间,却改变不了忧伤的一个思想呢?”

    佛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,却微微一笑,走了出去,众弟子连忙跟了出去。

    佛祖在门外的花丛中摘下一片花瓣,放在手中,闭上了眼睛,脸上还洋溢着微笑。

    众弟子茫然不解,不知师父此举动是何寓意。

    迦叶突然也微笑了起来。

    佛祖慧眼忽睁,问道:“你明白了?”

    迦叶含笑点头。

    佛祖说:“你说来听听。”

    迦叶颌首向大家鞠了一躬,说道:“这世界的起源本就由爱而来,万事万物的生长,都出于是天地的爱。所以,如果说世界上有一种情感不需要去感化,那就是爱。就像佛祖手中的花瓣一样,昨天它还是花骨朵,今天它就盛开了,明天也许它就腐烂了,但是,明年它还是要开花,要腐烂。无论时间的长短,花依然是花。”

    众弟子似懂非懂,望向佛祖。

    佛祖微笑着点头:“其实我留他3000年的目的,无非是想化解他除爱而外的情感,这个结果,我早就预料到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他能不能见到幽兰姑娘呢?”阿难问道。

    “天机不可泄漏。”佛祖悠然地说道。

    阿难暗自想:莫非你也不知道?要是你早预料到了,为什么要留他3000年呢?其他情感,他在第一个500年的时候岂非就已经感悟了。

    但他却双手合十,虔诚地说:“多谢恩师教诲。”

    (六)

    忧伤醒来的时候,他发现周围是一望无际的草原,他看到了自己的身体和手脚已经变成了狼的模样,他知道,自己的脸也一定变成了狼的模样。

    他辨了辨方向,向东方跑去。

    饿了,他就偷两只羊或逮两只鸡,累了,他就匍匐在茂密的草丛中睡觉。

    因为他有着猎人的经验与狼的本能,所以,他无数次地逃脱了猎人的追杀,他发现,现在的猎人用的不是弓箭,而是一种能够发射出很多小粒子的东西,别看那些粒子小,打在身上比弓箭还致命。他听到人们管那个东西叫猎枪。

    但是,他不知道在何处能够找到他的幽兰,而且,他一点头绪也没有。

    第一个月圆之夜来临了。

    当月光洒在了他的脸上,他恢复了人的模样,他试图着和猎人们去交流,想打听幽兰的下落,可是他无从问起,因为此生的幽兰名字不一定叫做幽兰,而且世界这么大,怎么可能这么巧会有人认识幽兰?

    天亮的时候,他又恢复了狼的模样。他依然向东方跑去。

    在他经历了第三次月圆之夜以后的某一天,他感觉到一阵莫名的悲伤,眼泪流了下来。他可以感觉到,幽兰在哭泣。而且,他知道,他选择的方向是对的。这让他对找到幽兰有了信心。

    度过了8个月圆之夜的之后,他跑出了这片草原。来到了某个城市的边缘。通过眼泪留下的直觉,他知道,幽兰就在这个城市。

    第9个月圆之夜,忧伤变成了人形,走进了城市,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与车辆,他心中一片迷茫,他知道,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。

    突然之间,他感到内心一阵悲伤,眼泪又忍不住地留了下来。他连忙凭着眼泪给他的直觉,一面擦着眼泪,一面向一座广场上走了过去。

    这是一座有些破落的广场,借着有些昏暗的灯光,忧伤看到了一男一女伫立在广场中。

    男人说:“我们不适合的,而且我不能因为你而影响到我出国的前途,我们分手吧。”

    女人低声地啜泣着,久久没有说一句话。

    男人狠了狠心,转身向远处走去。留下女人更加悲伤地哭泣。

    忧伤哭着走了过来,那个女人抬起了头,正是幽兰的样子!

    “幽兰,幽兰,我终于见到你了。”几千年默念了几亿次的名字突然从他的口中迸出,显得异常地有震慑力,忧伤的眼泪抑制不住地流淌。

    “对不起,你认错人了。我不是幽兰。”那个女孩擦了擦眼泪,对于面前这个哭泣的男人的好奇让她暂时忘掉了失恋的悲伤。

    “怎么会错呢?不会错的。你是幽兰。”忧伤走上前去,试图把她揽在怀中。

    那个女孩不知道为什么,觉得和面前这个男人似曾相识,而且她能感觉出他没有恶意。但出于女性的自我保护意识,她后退了几步,说道:“你别过来,你要干什么?”

    “你听我说,我是你3000年前的恋人,那时候,我是猎人,你是公主。后来,我被你的父亲发配到天竺,你相思至死。现在我只有在月圆之夜才能过来见你,而且,我只剩下3个月圆之夜了。”忧伤尽力地理清了思路,想让幽兰明白过来。

    女孩茫然地站在那里,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。她不想相信这种荒谬的话,但不知道为什么,她的心中有个声音在告诉她这是真的。

    正在她徘徊的时候,忧伤看到把幽兰弄哭的那个男人走了过来。他走到那个女孩面前,说道:“静,我决定不出国了,离开你的这一会,我反思了许多,我还是离不开你。”

    女孩忍不住地又哭了起来,她扑在了那个男人的怀里,象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。

    忧伤的眼泪也在随着女孩不停地流,他的心如同刀绞一般。3000年的时间,变成狼人和下阿鼻地狱的代价,终于能够和心爱的人见面了,而此时的她却扑到了别人的怀里。

    如果说这3000年的情感只是对爱的期盼,那么这一刻,他感觉到了嫉妒与心碎。这是一种当时知道幽兰死了的心情完全不同的心情。

    那个男人轻轻推开了女孩,轻声问道:“这个人是你的朋友吗?”

    女孩止住了眼泪,摇了摇头,想说什么,却什么也没说。

    男人拉着她走开了。

    只留下忧伤在那里泪流满面。哭了很久,他想:上天让我见了她一面,已经很不容易了,何况,我还有两个月圆之夜呢,我还要去找她,我不能轻易地放弃。想到这里,他擦干了眼泪。

    他必须在变身之前赶到郊外的树林里,他知道,如果一匹狼在城市里是会被捕杀的。

    (七)

    在痛苦与期盼当中,忧伤在郊外的坟地里度过了一个月,有着3000年等待的经验的他感觉这一个月分外地漫长。

    他第10次变为人形的时候,他又到了上次见到幽兰时的广场,遗憾的是,他的心灵既没有震动,幽兰也没有再次出现。

    他又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游走,也没有再看到幽兰,他真后悔上次见到幽兰的时候因为悲伤而忘记了探寻她的住处。

    天快亮了,忧伤失望地回到了郊外。

    又是漫长的一个月。

    他第11次变为人形的时候,他知道,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了,因为第12次变为人形的时候,他就会堕入阿鼻地狱。

    他再次地到了那个破落的广场,这次他没有漫无目的地游走,而是坐在广场的中央,默默地等待,他心中暗暗企盼幽兰能够再次地哭泣或者再次地来到这个广场。

    然而,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,他彻底绝望了。

    当天色快亮的时候,他睡着了。

    当忧伤醒来的时候,他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狼的模样,无所谓了,反正已经没有机会了,他只希望被猎枪打死,也好过再受这种痛苦的煎熬。

    他大声地嗥叫,抒发心中的悲哀。

    狼的嗥叫引来了附近的人群,他们之中,有人拿着枪支,有人拿着木棒,有人拿着铁锹。

    忧伤平静的看着他们,不由想起了和幽兰初次见面的场景,那也是个围攻的场面,不同的是当时狼在围攻人,而现在是人在围攻狼,而自己,当时是救人的英雄,而现在,成了一匹恶狼。

    一声枪响,忧伤失去了知觉。

    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,发现自己在一个笼子里,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。

    他懒懒地躺在笼子中。他的伤口很深,还在躺着血,他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在随着血液流淌出去。

    迷迷糊糊中,他感觉有人在给他包扎伤口。

    “不要害怕,包扎上了就不会流血了,乖。”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来。

    他猛然睁开了眼,发现面前给他包扎伤口的女孩正是他日思夜想的幽兰。

    这是个动物园,幽兰显然是动物园的兽医或饲养员。

    女孩知道这匹狼被打了麻药,没有反抗的能力,所以,虽然看到他睁开了眼睛,却没有一点害怕的意思,那娴熟的动作,就像一个慈祥的母亲在给淘气的孩子缝衣服。

    “幽兰,幽兰。”忧伤在心中呐喊着,但他发不出一点声音,甚至连狼嗥都发不出来。

    处理完了伤口,女孩转身走了。

    忧伤想追上去,可是麻药麻醉了他所有的肌肉与神经,他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人从身边走掉。

    他又想:即使自己不被麻醉,追出去又有什么用呢?变作人形时尚且不能解释明白,现在是一匹狼,更无法与她沟通了。

    接下来的几天里,每天幽兰来喂食的时候,忧伤都能看到她,但她没有再进到笼子里,只是隔着笼子给忧伤食物。

    每当这个时候,忧伤死死地盯着幽兰,直至幽兰的身影消失。

    虽然每天只能远远地看着幽兰,忧伤已经十分知足了,他多么希望这种日子能够再长久一些呀!

    一个月转眼就过去了,忧伤最不希望来到的夜晚终于来临了。从太阳落山的一刻起,他不停地嗥叫,似乎要把3000年的委屈一起抒发出来。

    那个女孩恰好值班,她听着那头新来的狼的嗥叫,不知道为什么心中莫名地悲伤,眼泪抑制不住地留了下来。

    女孩的眼泪让忧伤的叫声更加悲怆,引得动物园的其他动物也纷纷叫了起来。

    女孩走到了忧伤的笼子前,对着忧伤说:“小狼,你有什么伤心的事吗?为什么你的叫声如此凄切?”

    忧伤眼中流着泪,深情地看着幽兰,不停地嗥叫着,他生怕一停下来就会被地狱的使者带走。

    天色渐黑,一轮金黄的明月升上了天空,皎洁的月光照在了忧伤的脸上,忧伤立刻变成了人的模样。

    女孩惊讶地张大了嘴,半天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忧伤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,从口袋里掏出了保存了3000年的手帕,隔着笼子递给了女孩。女孩不由自主地把手帕接了过去。

    手帕上绣的是一对鸳鸯,女孩用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泪水。当手帕接触到脸的一刹那,女孩猛的记起了自己的前生。

    “忧伤,是你吗?”幽兰隔着铁笼子握住了忧伤的手,忘记了用钥匙把笼子打开。

    “你终于认出我了!我等得你好苦,好苦。为了这一天,我期盼了几千年。”忧伤心中几千年的委屈,都在这一句话中道出。

    “我们再也不要分离了,先放开手,让我先把笼子打开。”

    “不能放开。我随时都有可能消失,这些事情我一时解释不清,总之不要放开我的手。”

    “消失?你说你随时可能会消失?我不要你消失,无论你去哪里,我都和你一起去。谁也别想再拆散我们。”

    “幽兰,我没有选择的余地了。当乌云遮住月亮的时候就是我消失的时候。”

    “难道今后我们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了?”

    “是的,我要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,再也不能回来了。能让我吻一下你的脸吗?”

    幽兰把脸伸了过来,忧伤透过铁栏杆的缝隙,在她的脸上轻轻地吻着。

    晴朗的夜空飘过一片乌云,霎时之间遮住了月亮,大地一片阴暗。

    忧伤化作一道白光,消失在阴暗之中。

    “忧伤。你不能撇下我。”幽兰撕心裂肺地喊着,一头撞向了铁栏杆。

    蛇足

    缥缈的灵山。

    佛祖的手心如同一个显示器,显示出了这一幕。

    众弟子围在旁边,一脸沮丧。修为浅一些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转了。

    阿难说道:“佛祖,难道忧伤就这样被打入阿鼻地狱了?幽兰又到了哪里?”

    佛祖看了看一众弟子,说道:“没想到跟我修炼了这么多年,你们对情之一字还是没有看破。忧伤和幽兰的爱情已经感动了上天,他们现在已分别投胎。生生世世,永为夫妇。”

    阿难又问道:“可是佛祖当时说忧伤要被打入阿鼻地狱,永世不得超生的。莫非您在考验他?”

    佛祖轻声说道:“世事本无定论,所有的因果都是在时刻变化的,正是所谓的此一时、彼一时也。”

    众弟子拜伏离去。

    走路的过程中,阿难心中暗想:反正你算不准的时候就说世事无定论。咋说都是你有理。

    这时,天空中一只小鸟飞过,一砣屎恰巧落在了阿难的头上。

    阿难抹了抹头上的鸟屎,却想起了远方的小翠。